阿紫在《天龙八部》中是一个精乖自私、无情无义的角色。
她对师父无情,偷了师父的练功至宝,叛出门派;
她对父亲无情,在小镜湖畔,亲爹和天下第一大恶人进行生死搏斗,阿紫却不许别人帮手;
她对自己的恋慕者无情,不但给游坦之头上套了个铁面罩,将他折磨的不人不鬼,还在对方为自己献出一双眼睛后,对待垃圾般地将他丢弃。
还记得她在书中第一次出场――
“瑟瑟几响,花树分开,钻了一个少女出来,全身紫衫,只十五六岁年纪”“一双大眼乌溜溜地,满脸精乖之气”
这样的一个紫衣少女,带着点儿邪气,带着点儿狠毒,像暗夜里带着香气的美丽花朵,先对你格格娇笑,再从衣袖下面给你一刀。
她应该是一个小魔女,小妖女,搅得世人不得安宁,笑嘻嘻地看着别人在她面前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可是她最后选择自我了断,血溅山谷。
阿紫的结局,是我从前读《天龙八部》最诧异、最震撼的地方。
01 情根深种
阿紫对萧峰动情,是在那个大雨之夜的青石桥上。
当时的萧峰,失手打死了阿朱,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之中,他的性命似乎也跟着阿朱去了一半。
雷声隆隆,大雨倾盆,一个当世无双的英雄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,肝肠寸断,椎心泣血。
阿紫便是看到了这一幕,从此情根深种。
后来阿紫在南京萧峰的府邸中,对他说道,“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,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,哭得这么伤心,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欢你。我心中说:‘你不用这么难受。你没了阿朱,我也会像阿朱这样,真心真意的待你好。’”
神勇无双、睥睨天下的强者,本就易得佳人的芳心,相信若是一个喂马的小厮抱着心爱的妻子,或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抱着自己死去的情人,阿紫不会多看一眼。
但他是萧峰,武功盖世,神勇绝伦。世间鲜有他的敌手,一生之中也从没什么事令他害怕,即便蒙上不白之冤被整个江湖讨伐时,那些高手好汉也是怕他,不敢轻易惹他的。
只有阿朱。
阿朱死后,“他抱着阿朱,呆呆的坐在堂前,从早晨坐到午间,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。这时早已雨过天青,淡淡斜阳,照在他和阿朱的身上。”
阿朱的眉眼、她的话语,无一不深深刻在萧峰心间。正如萧峰多年以后那句平淡却刻骨的话语――四海列国,千秋万代,就只有一个阿朱。
而阿紫的爱,是少女初心动,是茫茫冰原上盛开的第一朵花,她的爱没有错,错就错在这个人是萧峰。
姐姐得到了一心一意、生死不负的爱情,我也要得到这样的爱。
所以她从信阳城离开后,一路跟着萧峰,软磨硬缠,让他帮自己打退了前来追杀的师兄,还做了天下第一邪派的大师姐,然而这一切都是萧峰给的。一路上看似是阿紫受到萧峰的庇佑,实际上,她早已把心输给了这个她当初口口声声称为“蛮子”的男人。
02爱别离,怨憎会,求不得
阿紫为了得到萧峰,做过很多尝试。
手段残忍歹毒的她,甚至想用毒针将萧峰射成残废,让他永远动弹不得。
这样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了。
失手后,阿紫被萧峰一掌打成重伤。但在她养伤的这段时间,萧峰照料她无微不至,送茶送饭、更衣梳头等贴身事俱是亲力亲为,对于阿紫来说,眼前人便是心上人,这又何尝不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?
萧峰问她恨不恨自己打伤她,阿紫说:“我自然不恨。我为什么恨你?我本来要你陪着我,现下你可不是陪着我了么?我开心得很呢。”
如果不能牺牲你,那么牺牲我自己也无妨,总而言之,我要与你在一起。
这是阿紫爱人的方式。
后来阿紫中了穆贵妃的诡计,骗萧峰喝下毒药,只因穆贵妃告诉她,萧峰喝了“圣水”,便会对她一心一意,一生一世恩爱不离。
得知自己上当受骗后,阿紫又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子,要与萧峰死在一起。
张爱玲说,“爱一个人,对方也爱你,甜的居多;爱一个人,对方不知道,酸的居多;爱一个人,对方不爱你,苦的居多。”
阿紫从小生长在星宿派,所见所学,都是变态的歪门邪道,她给予萧峰的爱也和正常人大相径庭,可那是阿紫爱一个人所能献出的全部。
对于她来说,“倾其所有”后的“爱而不得”才更令她迷惑,所以她才会在大王府中质问萧峰:“......我……什么地方不及阿朱了?相貌没她好看么?人没她聪明么?只不过她已经死了,你就时时刻刻惦念着她。我……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,你也会像想念阿朱的一般念着我……”
有人说,阿紫只不过占有欲旺盛,她对萧峰的喜怒哀乐从不关心,对萧峰的喜好厌憎也不好奇,以此推断,她从未真正爱过萧峰。
可阿紫就是阿紫,她是从小在牛鬼蛇神中长大的恶之花,以残忍为乐,她从小就剥下乌龟的壳子看它还活不活,她笑嘻嘻地割下酒店伙计的舌头,这些行为当然变态古怪,但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如果她轻声细语,温柔体贴,那不是阿紫,那是阿朱复活。
所以阿朱能做到温存和体贴,大家会喜爱,但没人会讶异;而性格残忍嗜血的阿紫能说出“你的眼睛倘若盲了,我也甘心情愿将我的好眼睛换给你”这句话,是令人震撼的。
就像一个古怪残忍的小女孩,没有人爱她,她也不爱任何人。忽然有一天,她遇到了喜欢的人,于是撒娇、耍赖、死缠烂打,杀人不眨眼的小女孩,愿意为对方付出生命。
爱别离,怨憎会,求不得。
她不爱的人,为她付出一双眼睛,她却连看都不看;她爱的人,任她如何表露心迹,对方永远无动于衷。
所以阿紫的爱情,注定是场悲剧。
03“青石桥畔风雨作,便化灵心逐萧郎”
萧峰不愿意发兵南朝,被辽国大王关在大牢里。
阿紫跳进河里逃脱,又约来帮手挖地道、纵蛇、放火,费尽心思救了萧峰出来。
而在此之前,萧峰已在南京明确拒绝过她。萧峰说道,“我关怀你,全是为了你姐姐。”萧峰是否爱她,阿紫已经全然不在乎。
丐帮要萧峰助宋抗辽,大辽皇帝要萧峰助辽抗宋,中原武林要萧峰放弃杀母之仇,要他仁义,要他退让。
只有阿紫,他是英雄也好,他是奸雄也罢,他爱自己也好,他心里装着别人也罢,到了最后,已经全然不在乎。
当年阿朱也是这样,她陪萧峰千里跋涉寻找仇人时,曾至真至诚道,“便跟着你杀人放火,打家劫舍,也永不後悔。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,万种熬煎,也是欢欢喜喜。”
阿紫对萧峰的情深一往,一如阿朱当年。
萧峰为了忠义两全,在浩浩大军面前折箭自刎。
阿紫绝望之余,挖出双眼,还给游坦之,鲜血顺着她雪白的面颊流下,她不管不顾,抱着萧峰,向万丈深谷中摔了下去。
“以前我用毒针射你,便是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,今日总算如了我的心愿。”
其实阿紫从来没有变过,她依旧是那个眼中精光闪动,透着戏谑,透着顽意的小姑娘,正如萧峰和阿朱初到小镜湖畔的那一天。
瑟瑟几响,花树分开,钻了一个少女出来,全身紫衫,只十五六岁年纪。